鹰之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我一位朋友从西藏旅行归来,讲完布达拉宫和大昭寺后,停顿了几秒钟,突然问出了这句话,眼神里竟浮现出一丝莫名的向往和感伤。
我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鹰,并且,我也没去过西藏。
朋友笑了,这是一个喜欢放逐自己的人,又有着优越的条件,他总是说,只有在别处的太阳下自己才别无所求,才得以真正自由。不知为什么,这次西藏之旅是他向往已久的,回来竟看不到半点以往的兴奋和疲惫,好似一下子变了个人,沉静了许多,淡定了许多,我奇怪地想,是不是高原的空气把他躁动的血液给沉淀了,再三追问,他告诉我,他在西藏呆了三天,后两天住在一个老牧人家里,哪儿也没去,只是看天、看鹰。
“没有去过西藏的人是永远想像不出天是可以有多蓝的,什么像水洗过!世界上哪有那么干净是水能洗出那样一片蓝天,藏族阿爸说,那是因为寺里的僧人们用无上的灵力驱走了阴霾之魔,所以高原的蓝天和雪山是神圣的,那上面长居着众神和活佛的魂灵。而高原之鹰,是唯一能进入这圣地的使者。
我就这样长久地望这这些鹰,几乎把帽子望掉,我只能看见一些小黑点消失在更远的远方,一些则落在我看不到的近处。我唯一的遗憾是没能亲眼见到一只鹰的降落,有人说那是一场黑色的圆舞曲。但是我见过一只鹰的起飞,那架势仿佛要与蓝天搏斗,在我心里,鹰的远度便是自由的远度,鹰的高度便是自由的高度,可是到最后我悲哀地发现,无论是鹰,还是我,都是一个失败者。它一次次腾空而起,总是要在最高点开始下落,而我,一次次去寻找自由,可总归是要再回来的。”
于是我明白了他淡然的原因,鹰尚如此,人,何以堪?有谁放逐自己,放得下自己?即使生命可以化为一只高原的鹰,又何以能永远飞在蓝天?不落的只有云彩,因为它没有根,人,无论以一种什么样的姿势生存,总有一只脚离不开大地。
我想到了庄子的《逍遥游》,鹏飞则三月不止,冯虚御风而至九万里,鹰,及不上鹏,但它更真实,更贴近于生命。高原上的鹰,尽管一出生便拥有四千米的高度,尽管停歇在距蓝天最近的那方土地,仍然永远飞离不了脚下的大地。在藏人的信仰里,鹰的生命是可以轮回的,鹰灵不死不灭,但那便不是鹰了。正如人,一旦完全放下了自己便不是人了,生命中永远摆脱不了造物神赋予的应当承受的重量,而正是这些重量,让生命有了一次次起飞和降落的过程,也有了在最高和更远处挟风裹云的自由,这自由,因为短暂,而成为每个人心中最真切的自由。
如果生也是一种涅磐,那么一次次的起飞和降落,行走和归来,便是对生命极限不屈不挠的尝试,对自由和飞翔永不止息的渴望,即使失败,纵然回来,又有何妨?鹰之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