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短信对话好像快完了,我问了一句:“你姓什么?让我可以为你祷告。” 他说:“我沒名字。大家都叫我林頭欸。” 我听了,有点愕然,说:“真的?你没父母?” 林頭欸接着跟我提到他的身世。他小时候被卖了,被人强迫去乞讨。他说:“乞讨完了以后就要把钱交给养母。母亲死了,他就把我们卖了。我最后的一件事,就是杀了这个他。” 他的故事讲的不是很清楚。我问:“你真杀人了?”他说:“还没。”我问:“谁是他?” 林頭欸好像有点激动了,说:“他,就是他,害死我母亲的。” 我问:“那你父亲呢?” 他说:“父亲,什么是父亲?” 我奇怪他为什么不知何为父亲,就说:“父亲,就是你妈妈的丈夫咯。” 林頭欸好像很激动,说:“把我们卖了,他不够格。抛弃妻子,殴打妻子,他不是人。” 我明白了。他父亲不爱他们,把他们买了。我安慰他说:“你天上还有一个父亲,就是神,他是爱你的。” 林頭欸说:“上天要是爱我,我母亲呢?他一生辛苦赚钱养家,结果他赌博喝酒,要不到钱就打我。每次我被打,是母亲挡在前面挨打的。我会为我母亲报仇的。” 我为他的遭遇感到悲哀。我说:“不要报仇,原谅他吧。你现在尽快脱离这群骗子。” 他说:“脱离?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如果离开,弟妹就会受到威胁。” 我说:“带他们一起逃了。” 他说:“没办法的,这个地方是没有机会出去的。” 我问:“这是什么地方?那么恐怖?” 他说:“你可以看一下這電影《巨额来电》,大致雷同。” 林頭欸接着又谈到他的弟妹。他说:“等我赚到够我弟妹可以顺利读完初中就好。他们长大可以半工半读。” 我现在大概明白了。他被强迫行骗,要支持弟妹的生活。我问:“那要为他们骗多少钱?” 他说:“钱?我完全不知道他们骗你多少。” 我惊奇了,问:“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把我的银行存款都问了。” 他说:“你要跟我说的时候,你跟你说过,领导办案我无权干涉。我喝止你不要说穿了。我只知道你大概有多少钱。但至于你被骗多少,我不知道。” 我想起了,我汇钱后想报告给他时,他的确喝止我不要说。原来骗子头目不愿意让底下的喽啰知道骗了多少,好压榨他们。 林頭欸又说:“直到 … 你跟我说了以后,我才知道了。” 我问:“我说了吗?” 他说:“就是你发觉被骗的时候。你问:‘6万7的三分之一是多少?要确保你有足够的保证金哦,我可不会借你的。’ 这是你说的吧?” 我说:“喔,对,我的气话。那你为什么回我数字?” 他说:“当下我旁边有人。他们在玩你,觉得你很好笑,一个教授被耍的团团转。他们回的。” 我愣住了,脑子里想像着一群骗子在电话的另一边嘲笑我的情景,我就脸红了。 他接着问我:“今天有人打给你吧?女的。” 我问他:“为什么再找我?是你的领导指派的吧,他们是什么人?” 他说:“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我们都叫他们泉哥,张姐。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不可能用真名的。” 我很好奇,想了解他们的内情。这个内疚的骗子就是我破案的线索。我问他:“那个张军,他是泉哥吗?” 林頭欸说:“嗯。这领导我们这帮人的,我们都叫他泉哥。他和张姐在做教育训练。张姐说:‘这是教授。你看,教授乖乖打钱,还要跟我们说谢谢,所以大家不要怕,只要努力说。’” 我一想到他们嘲笑我的情形,就满脸羞愧。我想破案,抓住这群骗子。我想从这人身上拿到线索。于是我问:“他们怎么训练你们?” 林頭欸没详细解释,只是说:“你可以看這電影《巨额来电》,有六七成是真的。” 我想知道多点内情,就问:“那徐超是领导还是像你一样被迫的?” 他说:“俆超?他是干部。” 我不是专业侦探,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了。我同情他弟妹的情形,就说:“我怕你等不到你弟妹初中毕业,你们可能都要被抓了。现在公安也很厉害的,你要小心。” 他说:“每个人都有目标。我的目标,就是赚到了钱,杀了他,然后自首。” 我觉得他很傻。毁人毁己,这是最傻的想法。我想劝他,但他说:“我知道你想感化我。但是你没经历过,你命好,你不会懂的。你亲自体验过,你也不会感化我的。你不用帮我,你接到这电话,你就想是你前世欠的债,当做自己倒霉吧。我知道你不会寻短的。” 我被骗后,心里其实很难过。但现在接触到这一个比我悲惨百倍的人,我觉得我的遭遇实在不算什么。我说:“我不在意这钱。我的财富在于神,不在钱上。我已经没事了。” 林頭欸说:“我要把这些短信删掉了,被看到就麻烦了。对你,很抱歉。以后一定要跟身边的朋友还有家人说,千万不要相信电话。” 我知道他要删除短信,就问:“那我刚才发给你的经文呢?” 他说:“我删了短信以后。你就骂我:‘你下地狱吧,如果不想下地狱就把这经文祷告。’这样我就可以留短信了。” 我明白了,我骂他不会为他带来麻烦,因为他们一定常常收到被骗者的谩骂。我说:“喔,好的,我知道了。” 他说:“但是短信每一个礼拜都会删除,这是规定。所以你星期一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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