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奇怪的虚荣
作为一位英俊潇洒闪着神一般光芒的王子,我不得不对家里那位怪异的女病人嗤之以鼻。看在她是我衣食父母的份上,我足足忍了八年任她肉麻地称呼我为“心肝宝贝”。猫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猫生。真的汉子,能屈能伸。
在这八年的共同生活中,我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不知道是种族差异还是性别差异,很多在我看来匪夷所思的事物她却显得习以为常,很多令我万分重视的事物她反而不屑一顾。
比如:她的奇怪的虚荣心。
这个奇怪的女病人有两个宝贝盒子,数年如一日占据着桌面左侧。她会从盒子里取出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拿着一堆刷子左一层又一层把自己画成妖怪,在我昏睡数次之后醒来,最终看见她对着镜子满意地说:“嗯,不错,看起来像22岁。”其实我很想告诉她,那样看起来像打了肉毒杆菌的52岁。还有那些能喷出杀虫剂般刺激性气味的小瓶子,她居然称为香水。噢天啊,她一定没闻过木天蓼!或者……这些大概是她病症的一种表现,也怪可怜的。不过,虽然因为病人是弱势群体而应该受到特殊宽容,那么有一点我始终无法容忍:每次在她拎着凶器一样的高跟鞋光脚跑下楼以后,我都发现书桌上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所以,我敢打赌,如果哪位冤大头男士执意要把她送回家,那么那张犹如二战战场的书桌一定能让他满脑袋黑线并且从此断绝跟她继续交往的念头。
最近这个女人的兴趣发生了转移,前阵子看了几部小说,接着在朋友的夸奖鼓励下,气势汹汹地扬言要写一部恐怖小说。对于她要写小说的执念,我已经是见怪不怪——没有一篇是完结的,而她总是避开自己的懒惰,迁怒于坏掉的硬盘。大概人就是这样,对自己有一种潜意识的宽容。就像分手时的祝福,冠冕堂皇,却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的借口。所以每当这个女人认真地问我爱不爱她,或者问我跟她一起是否觉得幸福,我都只是眯着眼不回答。承诺和任何一句普通的话一样,都是由字堆砌起来,只是因着语法和说话时的环境,人们给以它们各种不同的意义。我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难道我陪伴着她的日日夜夜,不比誓言更真实吗?就算我用一万句甜言蜜语满足了她提问的当下,那是否某一天我离开她,她就不伤心了呢?
最近似乎有着什么烦恼占据了女病人平时闲得发空的大脑,因为最近她不再问我那些愚蠢的问题。但是,更郁闷的事情发生了……她晚上常常坐在不开灯的房间沉默不语,即使睡着了也会在半夜惊醒。这个时候,我倒霉地成了她唯一的安慰。试想想,在一片漆黑当中,在你打鼾熟睡的过程中,突然一双手摸着你的肩,伴着叹息声,幽幽的一句“还是你陪着我”传进耳朵……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难道……这是她恐怖小说的某个情节??
然而,等到天亮,这个女人又恢复了常态。我每天都在固定的时刻看她眯着惺忪的睡眼,披头散发,穿着宽松的T恤,梦游一般洗漱,等换完衣服,立刻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因为快迟到了。
在回笼觉降临之前,我有时会忍不住思考一会儿。女人对容貌的苛求和诡异的审美,对空口无凭的承诺的期盼,对信誓旦旦的计划,对黑暗的抵抗,到底是出于心底的不安还是仅仅是一时的矫情。假使一切都满足了她们,这种毫无意义的虚荣又能让她们得到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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