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上州的杀鱼监狱,远看像一座红砖搭建的欧式古堡。 金卷发的中年狱警站在入口的台阶,双手叉腰,半开玩笑地喊道,“我再问一次,有没有人带电子用品?不要想要偷拿进去,不可能!” 几个记者交上证件,带着最原始的记录工具纸、笔,走过安检门、接受全身金属感应探测、签署文件,然后在手背盖上一个紫外线灯才看得到的访客编码。 “0128”,中午12点半,我是今天杀鱼监狱的第128号访客。 另一位狱警带我们一行5个外籍记者,走过第二道门,进入一个约有八米高的巨型铁框。 刺耳的鸣笛声响后,狱警向远方高台上的戒备员招手,然后再一声鸣响——通往监狱园区的铁门打开。
走入监狱园 走在监狱园里的柏油道路上,才发现一切没有像先前那么戏剧性。 周围是十几栋四、五层楼高的红砖建筑,与草地、操场、菜园…,构成了这个与世隔绝的监狱园区。穿着绿色狱服的囚犯三三两两地在我们身边穿梭,偶尔斜眼打量,快步通过。 向远处望去,十米高的层层铁网缝隙间,能瞥见高速公路穿梭的车流、及零散的平房。 “你看过《越狱》、还是《女子监狱》吗?”记者七嘴八舌地问起典狱长,“这些美剧跟现实一样吗?” “喔天啊,又是这个问题。”35年资历的典狱长康宁汉(Robert Cunningham)笑着反问,“你觉得我平日在监狱看得还不够多吗?”他摇头,“我才不看。” 康宁汉介绍,周围这些建筑看似美丽的老建筑,在百年前原来是精神病犯的收治中心,数十年前才由纽约州政府接管成为州立监狱。目前收纳的约1650男性受刑人中,非裔与拉丁裔超过八成,平均年龄42岁。 他说,受刑人通常是先在“重度戒备”监狱度过前期,最后1到3年的刑期,才移监到这个与纽约曼哈顿仅一个半小时车程、“中度戒备”的监狱。 这里像是受刑人服刑的“最后一站”。因此,杀鱼监狱更着重辅导出狱、重返社会的各项技能再造。
受刑人在监狱的大学校园里 许多针对受刑人的辅导项目也在此试验着,比如“监狱内的小狗”计划(Puppies Behind Bars Project)——允许审核通过的受刑人全天候帮助训练导盲犬、安抚犬;菜园计划——让受刑人自给自足耕种作物;当然这次的探访重点,让受刑人上大学的巴德大学监狱倡议。 监狱里的“大学校园” 步行约十分钟后,我们进入编号13的红砖楼。 绕过阴暗的回廊,步行进入地下室,周边的砖墙上用油漆画着“巴德大学分校区”的图示。另一边贴着各种课程信息,还有几张“请别乱吐口水”的标语。 我们从后门轻声地走进了一间课堂。
监狱里的大学课堂 这是一堂大学社会科学的基础必修学分。讲台上,教授正在阐述着达尔文主义的入门,他生动地笔划,黑板上画着解释物竞天择演化过程的树形图。台下15个学生,专注地听、作笔记、偶尔与教授对答、辩论。 若不是因为穿着绿色囚服、以及地板上统一装书本的绿色网袋,这与一般的大学讲堂没什么差别。 1999年开始,巴德学院(Bard College)开始在监狱里实行这项“巴德监狱倡议”。通过筛选、面试的受刑人,能够在监狱里免费完成大学。“监狱大学”的入取率为2%,目前纽约已有300名受刑人加入此计划。参与此计划后出狱的受刑人,再犯率仅2%;相较之下,纽约整体的数字则为40%。 “申请监狱里上大学的人都是很有决心的,他们做了决定要改变自己。”巴德监狱倡议计划的负责人肯纳(Max Kenner)说,“我们相信,教育——是受刑人们通往自由真正的钥匙。” 这项原本一直默默无闻的监狱倡议,在2015年开始受到媒体的瞩目。原因是3名参与“巴德监狱倡议”的受刑人,在辩论赛中击败了哈佛高材生。 “辩论赛的成功,只是巴德监狱倡议想要证明自己理念的一个小小部分。” 肯纳说,“过度监禁”是美国司法体制目前面临最大的困境,美国目前监禁了世界上25%的罪犯,是其人口总数5%。
受刑人能使用电脑,但上网的内容与资料都需要经过事先审查 “我们必须思考,监禁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是要让这些人感觉到被放弃?还是让他们能在监禁后,有返回、融入社会正常生活的能力?” 巴德提供的数据显示,纽约纳税人一年花费4万到6万美元监禁一个犯人,“这几乎相当于送一个人上一年哈佛或耶鲁的费用。”肯纳说,“我们必须知道的是,这样大规模监禁的后果可能超过犯罪本身,衍生的社会问题、其他费用更是难以衡量、极度昂贵。” “杀人犯”与“大学生” “我一直是个聪明的小孩,但作了很多错误的选择。”41岁的葛林(Glenn Rodriguez),15岁从纽约BRONX的高中辍学、16岁就因杀人罪进了监狱,刑期25年。 “我不会说是学校放弃了我,那是我当时的选择,我想耍帅、想博得同侪的认可…贩毒、杀人…我就是一个坏蛋,看到别人以什么我就要什么。”葛林平静地说着自己的过往,他身旁,还有一只正在训练中的拉不拉多犬。 葛林加入了巴德监狱倡议的大学计划,发现自己对会计和数学有兴趣,即将完成大学学位。出狱之后,他说打算继续朝这条路走。 “在布鲁克林长大,我从小彷佛就知道我一定会进到监狱里。”34岁的丹尼(Denny Contreras)坐在图书馆里,跟记者聊到。谈到过去,他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8年级辍学、15岁过失杀人、进了监狱、刑期19年。 如今,透过巴德监狱倡议,他是家中三代,唯一一位拥有大学学历的人,“我觉得出去以后,我有好多想要证明的。”
丹尼说,透过巴德监狱倡议,他成为家中三代唯一一位上大学的人 丹尼手上刺青印着NYC三个字,他说那是他要回去的家乡。 问丹尼,与纽约这个繁华世界隔离了19年,面对刑期的尾声,会害怕吗? “我试着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每一天都是一个充满神秘的开始。”他说,出狱后,准备继续攻读一个公共卫生学位,成为一位心理咨商师、或者社工,“试想,每个在布鲁克林街上困惑的孩子,都能跟我有一样的学习机会,那会是什么样的世界。” 对葛林与丹尼而言,监狱里的学习带来了一个重生的机会。 “我们深信,教育——是受刑人们通往自由真正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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