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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魂系今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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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8 10:30: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可百度《秋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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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不解之迷

“讨债鬼,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把娘扔在山沟里,
媳妇放在炕头上 。
烙白饼,包洋糖,
媳妇、媳妇你先尝,
俺上家后看咱娘……”
老鸹子从豆岗的机面坊出来,一路灰心丧气,无奈地哼着小调解闷。
经过庄头的大队梨园,隔着枯竭的水沟,瞧见正提着衣角在梨树地捡梨的老熟人吴善意,便好奇地问:“吴老二,好好的梨怎么掉了?”
吴善意闻声抬头,见是老鸹子经过,耐心地解释说:“前天夜晚的那场大雨过后,地上就掉了许多梨。昨天刚能下脚,俺就捡了两筐头,放在地上要不了两天,就烂了,那才可惜。”
“能吃吗?”老鸹子有些嘴馋,故意停了下来,歪着头明知故问。
“多是小了点,半口梨,既酸又甜;也有大的,多半有虫眼,挖干净吃起来是一样的。要是好梨,再大的雨,也不会砸掉地上的。”
老鸹子试探着问:“俺还剩几毛钱,能买你几个烂梨尝尝吗?”
“大嫂子,看你小气的,要是不嫌弃,随便拿点回去好了,哪能要钱呢?”吴善意脸上堆满笑意,回答的得体又大方。
“哎哟,也不是你自己家的,看你说的倒轻巧。”她一直留神地盯着吴善意的表情,得到允口,眼睛一亮,故意试探起来,声音很久没有这样温柔过。
“大队有规定,俺只管照看梨园,不能收钱。树上的梨已经不多了,大队逢集就卖。地上掉的梨,俺都有权处理。你随便带点回去好了,保管不碍事的。”吴善意瘦削、小巧,小眼如珠,透露出精明,话也很干练、实在。他见老鸹子还在迟疑,便跨过沟来,委婉地开口道,“再说了,俺家孩子他大爷,平常也多亏你家老二照应,还不知道怎么感谢呢。”他来到老鸹子面前,一松手,就从兜里滚落十来只梨。见老鸹子放下口袋,呆呆地站着,便安慰说,“嫂子,你等下,俺去找个东西给装上,你就好带了。”
梨园边口,是集体盖的三间瓦房,这也就是吴善意一家的住地。老鸹子清楚:如果不是他老大吴善仁当大队会计,就他那德行,八辈子也谋不到看管果园这样的肥差。
不多会工夫,吴善意就找来一个网兜。他蹲下身,把刚才倒在地上的梨一个个拾入袋中,便直起身来故作轻松地说:“大嫂,要是嫌少,俺再去给你弄点?”
“不用,不用,即便是大风刮掉的次品,即使不在其数,也不能多贪。就这……别人要是知道了,也会得红眼病的。”老鸹子忽然意识到集体财产分量的沉重,惊慌得直顾摆手。
“嘿嘿,还是嫂子明理,俺也就不勉强你了。哦,对了大嫂,请神不如撞神,俺正有事情准备请你的,到时候你可一定要帮忙哦。”吴善意搓搓空闲的双手,话锋一转,江湖腔毕露。
“你真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难怪今天对俺这么殷勤,原来是有求于俺啊。”老鸹子丝毫没有防备,生怕中了什么圈套,沉下脸,故意露出讥讽的神色奚落道。
“大嫂子别误会,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就是……俺老吴家在你的庄上有个亲戚,现在出了些麻烦,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帮助调停。俺琢磨好些天了,认为只有你能调解。叙起来俺们两家还是拐弯的亲戚呢,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啊,准保你一说就行。”吴善意见她眼睛里充满怨气 ,刀削般的驴脸立刻胀得通红,嘴唇的线条也变得紧张起来,话说得吞吞吐吐。
“俺怎么越听越糊涂呢?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看还能办到。俺脾气想必你也听说过,丑话说在前头,没影的事情,俺帮不了,也不想帮。”老鸹子性急,说话直截了当,越说越快。
吴善意搔了搔头皮,极不情愿地解释说:“实话说了吧,俺本家的嫂子都来俺家哭过几次了,说俺侄女现在过着不是人过的日子,家不成家样,小两口经常分居,翁媳关系、婆媳关系都不好,成天灰心丧气地寻死觅活,便问俺到底该怎么办。俺能有什么辙?对你们西岗也不太了解,正好碰见你,俺突然想到,只要你肯帮忙,这事就好办。”
老鸹子边听边仔细地在脑子里回转,西岗五十多户人家,自己太熟悉不过了,到底会是谁家呢?排来排去,就是排不出来,以为吴善意是故意编造谎言戏耍她,于是把眼一瞪,喝叱道:“你这吴善意,名字真的没有起错,一肚子坏水。从西岗到豆岗,那家锅门朝哪,俺虽然不能说个子丑寅卯,但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屁大的地方,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了咱?侃空都不看对象。你哪有什么侄女在西岗?莫不是拐弯抹角地咒俺家的吧。俺大儿子不在家,蛮子单过的不假,虽然和俺不讲话,怪俺嘴不好,可俺对她绝对没有外心,何况死鬼还经常去照应,这是全西岗大人小孩都知道的。你要不相信,就拿二两棉花去挨家挨户纺(访)一纺(访),看俺说的对不对。”
“大嫂子,你别生气呀,听俺把话说完,看你急的。”吴善意驴脸涨得通红,他知道她有所误会,极力将胸中涌起的气恼压抑下去,自我辩解道,“其实,俺也没有说是你家,怎么会是你家呢?要是你家,这么些年俺能不去登门?”
老鸹子想想他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口气立刻缓和了下来:“要怪也只能怪你嘴皮子不利索,俺这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刚才也是一时冲动,你可不要计较。”
“哪能呢,你是嫂子,高一言,低一语的,俺怎会在意?”吴善意终归是有求与人,态度极为诚恳。
“到底是哪家?”老鸹子急于知晓内情,满脸狐疑地催促道,“你快说呀,别再卖关子了。”
“其实,俺和嫂子商量过了,这个事情看来还需要等一两个月时间,到时候俺和俺哥都要去的,会请你一同到,只是考虑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善意可能有什么顾虑,故意遮遮掩掩地说,“总之,你知道俺们到时候会请你帮忙就是了。这个事情说起来话长,一时间也解释不清楚,也不适合这个时候处理。你也不用急,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老鸹子自然明白,其中一定有难言之隐。她也不好相强,便爽快地答应道:“俺不再打听了,你现在不说明,自有你的道理,什么时候需要俺出面,你就吱一声,只要俺能帮上的,一定帮。”
吴善意得到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股莫名的暖流传遍全身,他非常感动,立刻弯腰提起网兜,手把手地交给老鸹子,并强颜欢笑地说:“俺就不留你吃饭了,路不好走,你又扛着口袋,慢点啊。”
老鸹子执意要给钱,吴善意哪还能要,他双手摇得像货郎鼓,又陪上了许多好话,只哄得老鸹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老鸹子顺着田间小路,颤巍巍地往家走,边走边琢磨起来:“俺自从嫁来西岗,算来也三十来年了,从来没有听说吴善意兄弟俩有个本家嫂子在俺庄呀。吴善仁会计也是老熟人了,大人小孩都认识他。鬼也不知道他有侄女在俺庄上啊。还说跟俺家带拐弯亲戚,这范围就小的多了。难道是八棍子打的亲?是亲戚怎么没有见过他吴家这些年去俺庄上走条?有侄女在庄上怎么没有闻听一点风声?还说那家家庭不合,闹得要寻死觅活,这就更跷蹊了。巴掌大地方,哪家情况俺不是了如指掌?听吴善意的口气,不像是侃空,那么他说的到底是哪家呢?难道在俺这小庄上,真的掩藏着什么让人吃惊的秘密吗?”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内心总感觉就跟被葫芦头碰了一样。

前天的一场大雨,缓解了田间的旱情,沿途的大片庄稼郁郁葱葱,长势正浓,仿佛重新披上了一层碧绿。丝丝小南风吹拂,花生叶子点头含笑,青铜色的秧子像充了气一样,达到了鼎盛时期,它们全部的养分已经全面向花生果传递,黄豆也正得势,秧子约有半人高,大部分叶子已经发黄,若隐若现的黄豆荚显得格外饱满。玉米已经长得老高,棒子都长足了,鼓满颗粒,沉稳地立在棵子上,贪婪的吸收养份。一撮撮耷拉在棒子头上的深褐色的长樱,直如懒女人那蓬蒿般的乱发。行间套作的豇豆秧子缠绕其上,叶子已有脱落,豆荚籽粒饱满,多半开始发黄。整个田野弥漫着浓浓的清香。
今天是农历二十四节气的白露。俗语有云:“白露白弥弥,秋分稻莠齐。”秋后丰收在望,要不了半月,就该秋收了。
万里无云,太阳高挂在空,烤得庄稼的叶子蔫头耷脑,微风带来习习热浪一阵一阵地迎面袭来,犹如蒸笼在旁。老鸹子走的急,这会便感觉浑身臭汗直冒,脖颈的汗水似乎不断的顺着并不明显的乳沟朝着肚脐流淌。她腾出一只手来,迅速从衣服的下摆插到前胸,搓了搓干瘪的乳房,带出满掌湿漉漉的汗水。
脚下这条乡间小道,是集体出工抬土垫成的,只是简单地从小洪山拖些碎石渣铺在路面,无论是厚度、强度、平整度都不过关。干旱天有机动车行驶,便尘土飞扬,遇上连阴雨的天气,便留下一路的坑坑洼洼。这些凹坑虽然是一填就平,但要不了多久,又自然生成。大雨过后,坑里积水,任那烈日晒、车轮碾,十天半月平坦不了。

老鸹子照着路眼,负重行走,逐渐感觉胸闷气短,额头也沁出了许多臭汗。再一看胸口,竟然汗湿了一片。隔着潮湿的上衣,两处秘密依稀可见。她心下一颤:这真是丢死人了,要是被邻居胡胜林和庄头的杜毒怪他们见了,保管又会两眼死盯住,看着看着就会想歪歪。女人的私密是不能随便暴露的,想到这里,她便拽过挂在脖颈上的手巾,边走边贴着皮肤擦拭。手巾上的绒毛早就掉光了,干挺得如同上过糨糊,擦在皮肤上有些隐隐作痛。她只好动作轻缓地小心擦试着,稍不留神,前脚没踩着路眼,一个趔趄,跌滑在地,口袋也随之滑落在旁。
这一交摔得够戗,胳膊和大腿都发了麻,屁股也生疼。
正当她环顾四周瞧瞧是否有人看自己洋相的时候,突然,顺着地边刮来一丝阴阴的凉风,吹得秫叶“哗啦啦”地响。她顺风一望,一眼发现不远处孤零零的那堆大洋媳妇的土坟。令她胆寒的是,隔着坟头,袅袅升腾着缕缕黑色烟雾。
“俺的娘啊!出鬼了——”
不是亲眼所见,也就罢了,老鸹子正清醒着呢,荒郊野外见此情形,哪能招架得住?差点吓得晕了过去,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俺老姊妹呀!俺知道你死得冤枉,你可不能吓唬俺哪!都是你那个歪心眼的嫂子干的,俺也没有撮弄,可别找俺的麻烦啊!你要是在那头没钱用,以后赶清明节,俺帮你烧一把纸钱,你就安心地去吧……”老鸹子以为大祸临头,心虚地把掏心窝的话,一股脑儿倾吐出来。
待她祷告完毕,再也不敢怠慢,连忙收拾东西,急于逃出这阴森恐怖之地。
“大舅妈,原来是你哭的呀?吓死俺了!”
人吓人,吓死人。老鸹子刚抬脚想走,不料坟那边传来一句阴阳怪气的喊叫,着实又吓了一大跳,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竖了起来,口袋随之又滑落在地。待她丢下网兜,好容易缓回魂魄,就见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女人飘然而至。
“哦,是……是短命鬼桂香啊。俺说呢,大白天的,怎么能出鬼了呢,原来是你个死鬼作的怪呀……”老鸹子难解心头之气,不停地拍打心口,也没好言相待。
来人扑哧一笑:“大舅妈,看你说的多难听。这不,吃过早饭,俺家小强爸叫俺乘这两天生产队没什么大活,多割点猪菜。俺跑了几个地头,不知不觉地就游到这里了。”
“特意来给你小舅妈送纸钱的?鬼节刚过,你小舅妈就托梦给你要钱了?”老鸹子瞟了一眼这个叫桂香的女人,不阴不阳地连声问。
“看你老说的,别说女人不能上坟,就是能,也轮不上俺来给她烧纸呀。俺娘家姓刘,婆家姓史,俺娘也一直交代俺,说在庄上只有你们两家的舅舅,其他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都不是东西。”
这女人不依不饶,话里软中带硬,直让老鸹子有口莫辩。也难怪,这个叫桂香的女人的娘,是老鸹子的男人马大哈的亲堂姐,论关系则是马大洋的远堂姐了。
“俺刚才还看见坟头冒着黑烟呢,可是你有意装鬼吓唬俺。”老鸹子嘴上不服气,也就顾不得给对方留面子。
“嘿嘿嘿,嘿嘿嘿,哪是呀,刚才是俺嘴谗了,划拉些干豆野点火烧黄豆吃的。火星子还没灭完呢,就听有声音悲惨地喊叫,给俺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不,粪箕子[〈方〉:枝条编的农用具。]还在坟那边呢。”女人奸笑两声后,不知仗着谁的势力,说起话来大言不惭。
“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偷吃社员们的劳动果实。亏你男人还是队长呢,别人看到了会能怎么想?也不闲丢人。”老鸹子仗着有理由,旁若无人地对这个外甥女教训起来。
“怪俺口无遮拦,刚才也是您问的急,俺想也没想就把实话告诉你了。您看,俺该说的都说了,一点也没隐瞒,你就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了。是亲三分向,对吧,大舅妈?”说完,她自己也感觉没趣,只粗略地望了眼老鸹子的口袋,便迅速转脸走开。大概是担心坏事再被别人发现,三十六计走为上。
经此番折腾,老鸹子再也顾不得欣赏田野的情趣和体味丰收滋味了,待她再次弯腰抱口袋,这才注意到,脚上的那只大口布鞋,已经粘满了泥巴,里外透湿。原来是不小心单脚插进了一只牛脚坑摔倒的。
四周恢复寂静,老鸹子为了及时远离这是非之地,脚下也不敢怠慢,鬼撵了似地匆忙朝家里赶去。一口气上了岗坡,就看到掩映在绿树丛中的那片自家的村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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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8 10: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岗是一个只有五十多户人家、二百多人口的小庄子。蜿蜒的西岗河,呈弓形从庄后经过,由于经年累月的疏浚,河滩高出村落好多,加上遍植林木,远看宛如绵延山丘,确实壮观。老鸹子的家,就在紧临河堆的庄子的后排住。傍坡的地形地势,依水的地理优势,这按乡间民俗,确实是一块理想的风水宝地。
关于西岗庄名的由来,已无从考证。只是在上了年纪的人中流传着一个让人听了感觉疑惑不解的古老传说:
古泗州城里,有一位孤独的老妇人。她从小父母双亡,给人家做了童养媳。不料十七岁那年,未婚夫死于官府徭役。古时候妇女思想封建,多认为“命里有时终需要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为此,她发誓终身不嫁。由于整天以泪洗面,无心劳作,公公、婆婆便把她当成扫帚星,经常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到她苟活到五十岁的那年,村里发了大水,家中的土房倒塌,一应物品损失怠尽。其他人都住进了家族祠堂,从此她便流落街头,白天乞讨,夜宿城东的玉皇庙。数年下来,变得衣衫褴褛、眉发如雪,人人见了,都要躲着她走。不知何时,人送外号“伤夫婆”。
有天晚上,她在玉皇的神像前睡着了。朦胧之中梦见王母娘娘嘱咐:“泗州城官欺、民讹、孬种赖,玉皇大帝龙颜震怒,决定将泗州府沉掉。念你心诚,且罪过洗清,该不受此劫,特意托梦与你。务必转告良善之人迅速逃到城西四十里外的西岗和大小洪山避难。若见东门口那对石狮子眼中出血,便是前兆,千万不要忘记!”
伤夫婆醒来,直吓得浑身冰凉。她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便早早地跑到东城门口,逢人便将梦中之事诚恳相告,路人多是避之尤恐不及,无人理会。
城中有个屠户,担心伤夫婆的谣言会搞的人心惶惶,影响自己的生意,便恨之入骨,连忙去州府报告,指责她无端造谣惑众。
州官朱买丞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脏官,百姓们背地里送他个外号叫“朱铲子”。自从做了泗州知府,他经常绞尽脑汁变着法儿悄悄把朝廷的赈灾银子中饱私囊,同时又借口抗灾,每天派出如狼似虎的衙役挨家挨户地催工要银。有些家产的,经此常年搜刮也落得十室九空;没有银两的,家中壮丁便被戴上枷锁拖去做苦役,只等亲友凑够银子赎人。老百姓虽有怨愤,但敢怒不敢言。一时间州城上下怨声载道。  
朱买丞听说有人造谣生事,急忙铁青着脸由后堂窜出,径直迈上官阁,刚走进公案,一阵穿堂风夹杂着扑鼻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他连忙掏出手绢罩住口鼻,侧身呼吸几下隔离过的空气后,鄙夷地朝公案前瞟了一眼。
衙役一声“威武——”过后,朱买丞惊堂木一拍,喝令道:“堂下犯人,抬起头来!”
伤夫婆脸色煞白,此刻如同魔女现型,朱买丞这会看得真切,又恼又恨,气得直打哆嗦。他把小眼一瞪,惊堂木狠命一拍,恶狠狠地问:“人家告你伤夫婆有罪,现在一眼见你,我就信了。老爷我看你分明是‘煽风婆’。想你终日不劳而获尽吃浮食也就罢了,为何还凭空捏造、煽风点火、妖言惑众?”
伤夫婆哪见过这阵势?早吓得魂飞魄散。她只得乖乖地如实禀报说:“是王母娘娘托梦给俺说要将泗州府沉掉,哪是俺凭空捏造的啊!”
朱买丞闻听大怒:“果然是个惑众妖婆,真是狗屁吹灰,臭不可闻。”说完,又把手绢掩住口鼻,摆了摆手,喊道:“左右赶快拉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逐出府衙,退堂!”
领头衙役不容分说,拉出伤夫婆便打。
伤夫婆神情悲伤地苦苦哀求:“这不倒霉嘛……真是冤枉啊!” 衙役哪敢有丝毫同情心,直打得她皮开肉绽,叫苦连天。
伤夫婆拖着受伤的身子出了衙门。她半死不活地垂着脑袋,头发散乱地遮住了面孔,一身衣服更是破烂不堪。这时的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路人见了都像躲瘟疫一般,纷纷闪开,谁也不愿意理睬。伤夫婆不禁潸然泪下,内心叫苦不迭。
无奈之下,她只好坚持每天颤巍巍地来到东城门,察看那对石狮子,丝毫不敢动摇自己坚强的意志。那屠户觉察到了,便又暗下使坏。这天夜里,他杀罢猪,便端盆猪血,乘夜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东城门口,将一对石狮子的双眼都涂满了猪血。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伤夫婆照例步履艰难地过来察看,当她见到石狮子的双眼滴血,顿时大惊失色,到处疾呼:“泗州要沉啦,大家快跑哇!”
那屠户见她果然上当,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及时从人群中闪了出来,恶狠狠地说:“俺就知道你还会生事,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还不如死了倒让俺们清净。”话没落音,巴掌便打在伤夫婆的脸上,当众打得她鼻口窜血。
众人还没有明白是咋回事,他就硬拉伤夫婆要去见官。亏围观的一些好心人劝阻,伤夫婆这才得以脱身。她眼含热泪,绝望到了极点,内心感到无限酸苦,叹道:无奈俺是草木之人,哪有解说的分量?愿听则听,不听也罢。说罢,满含泪水再不言语,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西门。出了西门,也顾不上歇息片刻,便亦步亦趋地望城西的西岗和大小洪山的方向奔去。
屠户血染石狮双眼,早被王母娘娘看见。于是暗中指使水母娘娘化成民女,挑着两只装有五湖四海水的水桶,前来水淹泗州城。这事恰巧被八仙之一的张果老知道了,他决定帮助泗州人民逃过这次灾难,便骑上神驴,尾随而来。到了城门口,乘水母娘娘在茶棚乘凉喝茶歇息的当口,便借口长途跋涉之困,为驴讨水解乏。水母娘娘不识神仙,欣然同意。约莫过了一带烟的工夫,水母娘娘喝完茶,走出茶棚,她一眼瞧见两桶水已被毛驴喝得只盖桶底了,又惊又气,便抄起扁担痛打毛驴,边打边骂道:“这个死驴,把老娘的水都糟蹋了,真是该死。”毛驴被打,本能地后退躲避,一条后腿绊翻水桶。张果老没有料到,即便桶内的些须余水,顷刻间便卷起滔天狂澜,不一会工夫,便水漫整个泗州城,数十万生灵悉葬水底。
伤夫婆走到晌午,刚刚来到西岗南坡,就见身后高达数丈洪水如脱缰的野马呼啸而来。正在左顾右盼的当口,忽见浪前一匹白马,狂啸而来,马上之人丧魂落魄、衣冠不整。马上岗坡,再也无力,口吐鲜血倒地而亡。马上之人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一下子就栽倒在地,随之滚落了十几米。伤夫婆定神一看,骑马之人正是州官朱买丞。她正想搭救,可转眼之间,洪水已到脚下,州官朱买丞已被卷得不见踪影。放眼望去,来路已是天连水、水接天,再也不见州城的影子。她瘫坐在岗坡上,叹道:“苍天啊,纵然人心险恶,善恶不分,也不至于这般毁灭生灵啊!”叹罢,就见水面上人头攒动,大都攀附着桌子门板之类的杂物,随着水流上下沉浮。
第一个漂来面前的是曾经责打过她的差役,已经奄奄一息了。伤夫婆刚想伸手拽他一把,忽然一个大浪打来,差役沉入水底,再没露面,大概蛮力用尽,气力全无了。伤夫婆又叹了口气,流下一行热泪,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双眼。她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面。
第二个漂到她面前的是那个屠户,也淹得像个喝足水的老鼠,竭力挣扎着爬上岗坡,但每次努力都无结果。他拼命地在水中挣扎,就是上不了岸,无奈之下,只得高喊救命。伤夫婆看到他现在的下场,感觉既可怜又可恶,最终还是决定去搭救。无奈浑身疼痛,双腿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屠户绝望地沉入水底。
洪水吞噬了庄稼,淹没了庄田,片刻之间西岗和大小洪山之间已是洪水相接。几处光秃秃的高岗,形同海洋中的岛屿,洒落在一片汪洋之中。
待伤夫婆回过神来,岗坡上已经陆续聚集了许多逃难的人,大多如同中了瘟疫,年龄稍大的,多浑身瘫软地卷曲着身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哼哼嚎喘,那些年轻人,大多伸长着脖子四下张望,个个显得惊魂未定。一时间,寻爹找娘的叫唤声、呼儿喊女的哀号声不绝于耳。她仔细地环顾了人群:能顺利登岸的,多是些向来与人为善之人。大凡歹毒之徒,财迷心窍者,为富不仁之辈,大多或因怜惜财利,或为贪婪本性,或为娇弱的体态性能无不最终被巨浪吞没水底,几无幸免。
大水数月才退。幸免的人为了生存,便在岗下搭棚安家,在岗上垦荒种植。不少人因为在记忆里刻下了那场生死灾难中恐怖的一幕,便教导后代誓死不离高居。从此西岗成了村落,淳朴的乡间民风熏陶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后人,在此繁衍生息。
据说是因为白马吐血,后来那个岗坡从此就变成了红色。当然这或许只是一段美丽的神话,许多人大不以为然。
但据考证,历史上确实曾经有过一个泗州古城,属于州治。泗州城历经唐宋元明四代,繁荣昌盛近千年,一度成为淮河下游地区“舟船泊聚,车马停集,市场繁荣,文人荟萃”的经济文化的中心、漕运枢纽和历史名城。到了清康熙十九年湮没在浩浩的洪水之中。据分析,明清推行“蓄清刷黄”政策,造成洪泽湖的不断扩张,加之频繁的黄淮水灾,最终导致沦陷。泗州城沦陷后,民间担心再遭水患,纷纷自发酬款建造水母娘娘庙,塑水母娘娘像以供朝拜,祈祷年年风调雨顺。朝廷为便于地方长治久安,把州府西移一百多里,建在当今的泗县。有年大旱,水面下降四五米,有渔民亲眼看到清澈的湖水中,古城墙隐隐作现,那渔民好奇,划船围绕水底城墙一绕大半天,规模十分壮观。
西岗距离西北的泗县、西南的五河、东南的双沟、东北的青阳都在五六十里左右的距离。以前一直属于安徽的泗县。解放初期,因为行政区划,在青阳古镇设立了泗洪县城,西岗就开始属于泗洪县所辖了。
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偏僻的地理位置,这在动乱和战争的年代,犹如世外桃源,成了人们心目中理想的避乱场所。
僧人爱寺,凡人恋乡。西岗的前辈们,大多都有恋土难移的老观念,多认为人出生在哪里,哪里就最珍贵,约定俗成的习惯就是:“养儿防老不外出,有女绝不嫁他乡。”
老鸹子小时候就听外婆说过这个水漫泗州城的故事,但对故事中事件的真实性一直是将信将疑的。当时幼稚,并不在意故事中灾难性的情景,倒是由衷地敬佩水母娘娘那能肩挑五湖四海水的气力。不过长大了以后,一直就怀疑能有这样的神人,感觉就是天老爷,恐怕也做不到。

老鸹子娘家在离西岗不过二十里远的驴椎村。后来因为多数人认为这个名称不雅,便改名为东方红大队了。关于“驴椎村”这个村名的来历,童年的心里曾经留下过羞涩的记忆:
还是听上辈人的传言,这个村庄的妇女所生的孩子多是女的,快要变成女儿国了。村民便惊慌起来,他们四处烧香拜佛也不顶事,各家的冤枉钱倒是花了不少。据说还是一个游方的和尚看出了门道,他说该村四面环岗,阴气太重,要想以后庄上多出男丁,需要在庄头树立驴椎石以镇之。庄主苦于别无他法,凑了足够的银两,雇船派工花高价从盱眙的铁山运来一块丈八的青石,又请了几个石匠,花了四四一十六天,雕凿出一尊特长的驴阳物,立放在村口显眼的位置。据说此物非常奇妙,竖立后的当年,庄上就开始听到了男婴的啼哭声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11-18 10:3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这样的传言,老鸹子一直是将信将疑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浑身有了骚动感,便逐渐地开始避讳这种传言。四九年秋,她刚好20岁,也和全国人民一样,沉浸在无比欢乐的氛围中,时刻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那时候,总喜欢将头发盘成个鬏儿,规规矩矩地窝在脑后,显得麻利而又有朝气。由于出落得比较标致,笑起来两个腮帮上就有对小酒窝,着实让附近的姑娘小伙子羡慕。大概是挑萝卜眼花,也怪老娘听信了巴锅的史广发的一派胡言乱语,说什么和对方年龄相当,男方的老爷在部队任了高官,有实权,承诺会把自己的侄子要到身边做官。老娘听过几句美言,就生怕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似的,硬是答应这门亲事。也怪她一时贪心不足,指望可以随军享福。便稀里糊涂地嫁了过来,婚后才感觉到:其实,指望随军,连门都没有。
老鸹子名叫焦萍。这个名字,在娘家时候人人叫,刚嫁过来时候也被人经常叫。只是做妇女队长时,因为每天天还麻麻亮,就要满庄子大娘二婶大嫂小妹地喊她们下湖干活,不知道是哪个女人厌烦了,背后议论说,整天叫唤,就好似一只老鸹子,烦人死了。后来就有人给起了这个“老鸹子”的外号。从此就逐渐叫开了,许多老油子见面就喊老鸹子,不改口了。也难怪别人这么叫,自己那个时候,长得壮实,大脚板,大脸盘,大嗓门子,走路一阵风,根本不像一个女人样儿。
不过由于她为人爽快,成天大大咧咧的,在队里面人缘瞒好,也不在乎这称呼。可为人方面,就是有点小抠油的毛病,相处和来往亲密的姐妹并不多。
也可能是小时候吃了过多的辛苦,嫁来西岗后,逐渐形成了争强好胜的个性,大跃进和农业学大寨期间,她坚信毛主席“男人能办到的事,女人也一定能够办到”的信条,成天混在男人堆里,带头干那些抬土挑担等重体力活。特别是“四清”运动以后,自己当上了妇女队长,苦累脏活更是朝前,也从来没有感觉苦和累。如今五十来岁的年龄,渐感体力大不如前了,这不,从家里到豆岗的机面坊,也就四五里的路程,半袋粮食也就四十来斤,来回都要歇上两三歇,每次放下口袋喘息,都会感觉到有点力不从心,看来自己已经老了。
一段下坡路走过,老鸹子屁股上的疼痛有所转移,腿和腰都感觉有点酸溜溜的难受。好在已经来到了进庄的岔路口,坚持一下也就到家了。长到这么大年年龄,还从来没有娇气过。
“快跑走看看,到底来逮哪个的!”
“小愣子——等等俺嘛——”
老鸹子寻声一望,见两个挎篮拾草的孩子慌慌张张地往庄里跑,后面的孩子,慌乱中跑掉了鞋,待他拾起鞋子,前面的孩子又传来催命鬼一般地吆喝:“二狗子,别磨蹭啦!你快跑啊!”就见后面的孩子,鞋也顾不得穿,风驰电掣一般追了上去。
望着孩子们的背影,老鸹子心头直打激灵:“莫不是庄上出什么大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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